好心腸的路
作者:鐘翔(東鄉族)
腳步對于道路而言,有著情人般的迷戀。
人不能一直窩在家里,總得要沿著曲折或平直的道路,先后走出門去,在外面廣闊的世界里,干自己喜歡或不喜歡的事兒。
我在康樂流川老家出生后,自從學會了走路,就去古城小學、流川中學讀書,后來就到更遠的臨夏師范學校讀書。也就是說,每個人一旦學會了走路,就以老家為自己的出發點,沿著寬窄不一,曲折坎坷的路,去天南地北的各個地方,找尋美好的幸福生活,遠大的人生理想。
在童年的記憶里,我最初所能看到的路,多是些細細的田間土路,彎曲陡峭的山徑,有的好走,大多不好走。尤其是山上的路,大多是牛羊踩出來的,異常陡峭,面臨懸崖,極為難行。我跟在前行者后面,弓身彎腰,手足并用,才慢慢挪動身子,走到要去的地方。而許多時候,我們走著走著,眼前的路就突然沒有了,或消失于茂密的草叢,或陷入深不見底的土坑,或掉進了萬丈懸崖。我只得無奈地停下來,不停地大口喘氣,兩眼一片迷茫,不知要往哪里走。
在無路可走時,我看到那些烏鴉呀,飛蟲呀,鴿子呀,這些有翅膀的靈巧動物,比我有本事得多,也厲害得多。它們展開翅膀,嗡嗡地鳴叫幾聲,耍幾下優美的動作,就從半空中一掠而過,根本不把大地放在眼里,不把我們放在眼里,也不考慮道路的有無。由此我意識到,人在很多時候,是軟弱無能的,比其他動物差遠了,不配自稱“萬物之靈”。
我上了初中,發覺門前的康廣路鋪滿沙子,有大小的鵝卵石,彎彎曲曲地延伸,給我帶來了許多好處。我那時愛讀書,遇到寒暑假和閑暇時,就騎上破舊的自行車,沿著長長的康廣路,到康樂縣去,到臨洮縣去,甚至翻過高大的長龍山,到廣河縣去,鉆進新華書店里,坐在偏僻的角落,埋頭看書。
后來,我考上了臨夏師范學校,沿著康廣路到了廣河縣,又轉到蘭郎公路,走了一個多小時路程,就到讀書的學校了。這使我想到,廣袤無邊的大地上,道路與道路相互連通,彼此秘密牽手,有著千絲萬縷的因緣和根本扯不斷的情感。莫大的地球上,這些縱橫交錯,南來北往的道路,似大地身上布滿的神經末梢,使大自然充滿了無限活力。
我家門前有一條土路,三五百米長,通到了康廣路上。有次下起了瓢潑大雨,院里的水愈積愈多,下水道里出不去,就沖出矮矮的門檻,沿路邊的溝槽使勁兒奔涌。等大雨停了,我發現原先的路被沖毀了,斷成了兩截,出現了大坑,根本就過不去。我們看著斷了的路,陷下的深坑,都傻了眼,走不到外面去,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。此時此刻,我們才覺出道路的好處,道路的大恩大德。在此之前,我們是多么糊涂,多么麻木不仁啊,竟然到了忘恩負義的地步,忘了道路帶來的恩惠,失去了對道路起碼的感激之情。
護路工之于道路,正如醫生之于病人一樣重要,不可或缺。道路延伸的時間久了,承載的壓力大了,就會留下許多坑坑窩窩,或被雨水沖毀,或出現滑坡,或陷下深坑,像人身上出現的傷疤,得靠醫生治療一樣。護路工一銑一鎬的辛勤勞作,日夜付出的點滴心血,使道路一直通向四面八方,天涯海角,曲曲折折地存活下來。
隨著年齡增長,跑了許多地方,看到除了地面的道路而外,還有寬廣無邊的海洋,來往航行的船只。人們走到一望無際的海邊,眼前的道路突然斷了,伸進了藍色的水里,根本走不通了。此時駛來的航船,接替道路的神圣使命,把執意前行的一個個行人,統統攬進懷里,小心翼翼地送到彼岸。道路擔負的任務,奔赴的遠大前程,交由一只只晃蕩的航船完成。這樣看來,奔騰的流水,來去的航船,也使一個人腳下的道路,同樣能夠繼續延伸,山高水遠,任意東西。
再到后來,我到外地開會,主辦方要去身份證號碼,給我訂上了機票,要我飛去飛回,極為方便。轎車把我送到機場,經過例行安檢,就登上高高的舷梯,坐在登機牌指示上的座位。引擎發動時,我覺出飛機匆匆跑了一陣,突然離開長長的跑道,離開腳下的大地,一下子飛上了蒼天。我剛才走過的道路,大地上看到的一切,全都沒有了,消逝在機艙下面,我被一下子帶到了云里霧里,被懸在高高的半空。
我是個守舊之人,還是喜歡在堅實的大地上行走,腳踏實地,一步一個腳印。而飛機的出現,徹底改變了我的這一看法,我也慢慢學會了適應。也許在道路心里,以為自己曲折坎坷,一直來來回回繞行,耽誤了人們的時間,壞了大家的好事,跟不上時代發展的步伐,就把愧疚的想法,肩負的重任,一股腦兒托付給飛機,讓飛機替代道路的職能,完成道路所要完成的任務。
飛機在半空中飛時,我想,這么龐大的機體,載著這么多旅客,下面沒有柱子支撐,上面沒繩子拉著,怎么沒有掉下去,還在繼續往前飛行呢?有時覺出飛機忽然顛簸一下,傾斜一陣,我的心就突突跳著,提到了嗓子眼,異常驚恐,怕出什么意外。
大地上的道路,想直直通向遠方,把路上的行人,快速送達目的地。但道路的前方,究竟有什么東西,出現怎樣的情況,是高高的大山,是千年古樹,還是萬丈懸崖,都不清楚。道路小心翼翼地拐來拐去,艱難地步步探索,才可一步步地延伸下去。
我深深覺得,人們奔赴的前程,懷揣的夢想,追求的幸福生活,大多是道路領著去實現的。